四、有关司马懿的几则传闻

因为司马氏得国不正，加之为人不地道，所以，人们对司马氏没有什么好感。历史上有关司马懿的几则传闻，就表达了这样的思想情感，现做简要介绍。

（一）“冢虎”

“冢虎”是人们给司马懿起的绰号。这个绰号到底是什么时候起的，已无从稽考，一般认为大概源自宋元时代的话本。

同时所起绰号的有多人。诸葛亮称“卧龙”，庞统称“凤雏”，姜维称“幼麒”，贾诩称“毒士”，郭嘉称“鬼才”。

在宋元时代的民间叙事中，人们大多立足传统文化的价值取向，参照特定历史人物的性格特点，为其起一个诨名或绰号，以体现自身价值判断。

从上述可以看出，诸葛亮、庞统、姜维三人的绰号颇有几分雅致，体现了人们的艳羡和尊崇。

贾诩、郭嘉、司马懿就不一样了，他们没有这样的待遇。

王允设计诛杀董卓之后，董卓的部将李傕、郭汜担心受到惩治，准备散伙回家。贾诩将他们劝止，并怂恿他们为董卓报仇。结果，李傕、郭汜攻入长安，王允被杀，本已混乱的朝廷，更加混乱不堪。贾诩后来成为曹操智囊团重要成员。人们从正统的立场出发，对贾诩怂恿李傕、郭汜反攻朝廷以及充当曹操的谋主不能原谅，于是起了一个“毒士”的绰号。

郭嘉也因为帮助曹操“篡汉”，被称为“鬼才”。

司马懿的绰号是“冢虎”。“冢虎”到底怎么解释，迄今尚无定论。从字面上解释，“冢”，是大土堆的意思，也是坟茔的意思。所以，“冢虎”，可以解释为躲在土堆或坟茔后面的老虎。

老虎本是凶猛的动物，人们闻之色变，更何况躲在土堆或坟茔后面，自然更让人觉得阴森可怖！

司马懿在历史上被人们认定为“篡臣”，加之其谲诈暴戾的性格，所以，人们把他比作“冢虎”。

这说明，在宋元之际，民间艺人对司马懿的认识已经定格，并且将他作为反派人物，给予了惟妙惟肖的描述。

（二）“玄石图”

“玄石图”是魏晋之际留下的一大谶书。有关“玄石图”的最早记载是在曹睿当政时期。《三国志·管宁传》有所记载。《三国志·明帝纪》注引孙盛《魏氏春秋》、干宝《搜神记》和习凿齿所著《汉晋春秋》也有所记载。这些文字要么太长、太复杂，要么太玄幻，不好理解。司马光在《资治通鉴·魏纪五》中对“玄石图”记载做了简洁处理，时间放在青龙三年（235），大抵意思是：

青龙三年（235），张掖地区删丹县的柳谷口，突然连下暴雨，形成泥石流，淹没了好几个村庄。

史家对这次泥石流造成的危害没有记载，倒是以猎奇的心态记载了一件怪事，那就是，“金山玄川溢涌，宝石负图，状像灵龟……立于川西”。宝石图上有许多不同的形状的石头，有的像马，有的像牛，还有的像凤凰。

事后有官员到现场做了调查，发现柳谷口流下来的石头之中，有7匹石马，1头石麒麟，1头石白虎，还有石牛、八卦、星图等。最奇怪的是有“大讨曹”字样的文字。

张掖地方官于是写了一份报告，向朝廷做了汇报。曹睿接到这份报告后，特地征求博学多才、善占天象的太史令高堂隆意见。高堂隆看到石凤凰、麒麟等物，觉得是祥瑞，所以曹睿颁诏天下。其辞曰：

张掖郡玄川溢涌，激波奋荡，宝石负图，状像灵龟，宅于川西，嶷然磐峙，仓质素章，麟凤龙马，焕炳成形，文字告命，粲然著明。

这件事很蹊跷。发生大规模泥石流，淹没了村庄，死了人，分明是自然灾害，何谈祥瑞？更何况玄石图上有“大讨曹”字样的文字！

笔者料想，地方官员向朝廷报告时，根本没有言及泥石流的危害，也没有报告玄石图上有“大讨曹”之类的文字，只是报告有凤凰、麒麟之类的图案，以讨朝廷欢心。不然的话，以高堂隆的博学多才、曹睿的精明强干，自然不会得出祥瑞的结论。

事后，任县县令于绰觉得不对劲，他找了一个机会，问巨鹿人张臶对柳谷口异象的看法。张臶对于绰说：神灵之事，可据以预知未来，但不可以追述既往。汉朝早已灭亡多时，大魏也早已得天下。上天怎么还会出现追补魏兴的祥瑞？我私下认为，柳谷口之异象，是预兆当今之事，是凶是吉，犹待将来应证！

这便是“玄石图”的概况。

“玄石图”严格来说跟司马懿没有什么关系。但是，当时谶纬盛行，司马懿在攫取政权过程中，有意利用人们对谶纬的迷信，为取代曹魏制造舆论。后人之所以认为“玄石图”是魏晋禅代的征兆，想必与司马氏刻意宣传有关。

（三）“牛继马后”

“牛继马后”，是承接“玄石图”而来。说是后来有人认为，“玄石图”其实是上天对世人发出的警示，其兆为“牛继马后”。“牛继马后”便成为魏晋之际一大谶语，成为历史上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玄幻故事。

司马懿本来热衷于利用“玄石图”为攫取政权制造舆论，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，“牛继马后”的谶语一出来，反而搅得他寝食难安。《晋书·帝纪第六章》载：

初，玄石图有“牛继马后”，故宣帝深忌牛氏，遂为二榼，共一口，以贮酒焉，帝先饮佳者，而以毒酒鸩其将牛金。而恭王妃夏侯氏竟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，亦有符云。

沈约撰写的《宋史·符瑞上》对此也有记载，而且更为详尽：

先是，宣帝有宠将牛金，屡有功，宣帝作两口榼，一口盛毒酒，一口盛善酒，自饮善酒，毒酒与金，金饮之即毙。景帝曰:“金名将，可大用，云何害之？”宣帝曰:“汝忘石瑞，马后有牛乎？”元帝母夏侯妃与琅邪国小史（小吏）姓牛私通，而生元帝。

上述两段文字的意思大致相同，说的是“玄石图”上有“牛继马后”的图案。司马懿因此对牛姓非常忌刻，于是设计毒死牛金。没有想到，恭王妃夏侯氏与府中名叫牛金的小吏私通而生养了元帝。

这两段文字虽以正史的面貌出现，但仍让人觉得诡异。

史上有关牛金的记载很少，但脉络清晰。

牛金最初是曹仁的部属。建安十四年（209），牛金跟随曹仁守江陵，遭到周瑜的攻击。曹仁连夜组织300名敢死队，主动出击，结果牛金所率敢死队被周瑜大军围困，不得脱身。曹仁不听长史陈矫的劝阻，执意带领身边数十名骑兵出城援救，在万分危急中将牛金救出。

大概是在司马懿任骠骑将军、都督荆豫诸军事时，牛金开始转隶为司马懿的部下，从此跟随司马懿南征北战。牛金参加过关中对诸葛、辽东平公孙等重大战役，多有战功，最高官职曾升任为后将军。

按说，牛金在建安十四年（209）即率领敢死队出击周瑜，年龄当在20出头，此时司马懿虚岁31岁，司马懿纵然比牛金大，也大不过10岁，算是同辈人，从常理去分析，司马懿不应对牛金有所忌惮。但“玄石图”出来后，特别是有“牛继马后”的谶语出来后，以司马懿忌刻、残忍的性格，对牛金下毒手，似乎说得通。

再说，牛金曾做过后将军，军阶不低，可征辽战役结束之后，史书就再也没有牛金只字片语的记录，似可印证牛金被司马懿鸩杀。

南北朝时期的魏收在所撰《魏书·列传第八十四》中说：

僭晋司马睿，字景文，晋将牛金子也。初晋宣帝生大将军、琅邪武王伷，伷生冗从仆射、琅邪恭王觐。觐妃谯国夏侯氏，字铜环，与金奸通，遂生睿，因冒姓司马，仍为觐子。由是自言河内温人。

这段文字极为荒诞。前面说过，牛金的年龄与司马懿相差无几，无论是否被司马懿鸩杀，在晋朝开国之前就很可能死去，所以不能称他为“晋将”。再说，司马觐是司马懿之孙，到司马睿已是四代，司马睿根本不可能是牛金之子。

至于说司马睿是其母夏侯氏与府中牛姓小吏私通产下的，也不足信。唐代刘知几在《史通》中就对沈约和魏收有尖锐的批评:

沈氏著书，好诬先代，于晋则故造奇说，在宋则多出谤言，前史所载，已讥其谬矣。而魏收党附北朝，尤苦南国，承其诡妄，重以加诸。遂云马睿出于牛金，刘骏上淫路氏。可谓助桀为虐，幸人之灾。寻其生绝胤嗣，死遭剖斩，盖亦阴过之所致也。

但是，一些文人喜欢猎奇。“牛继马后”在后世遂成为部分文人津津乐道的话题，连明代思想家李贽也直接称东晋元帝司马睿为牛睿。

“牛继马后”的传闻虽不真实却不胫而走，且影响深远，这种现象值得分析。

笔者认为，一方面，上述传闻在相当程度上准确反映了司马懿的性格。司马懿的谲诈、忌刻、暴戾在人们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。人们就以猎奇的心态，根据他的性格，展开想象，尽情演绎或生发开去，张扬或放大他的这种性格弱点，以强化人们对他作为恶人的印象。

另一方面，这些传闻表达了人们的思想情感，是传统文化在价值观上的折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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